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有名於楚。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季布匿濮阳周氏。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原先自刭。」季布许之。乃髡钳季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家所卖之。�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曰:「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滕公留�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项氏臣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果言如�家指。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上拜为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原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馀万众,困於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於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季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陛下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
楚人曹丘生,辩士,数招权顾金钱。事贵人赵同等,与窦长君善。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於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仆游扬足下之名於天下,顾不重邪?何足下距仆之深也!」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布母弟丁公,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哉!」於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高祖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後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穷困,赁佣於齐,为酒人保。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於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後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使於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已而枭彭越头於雒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亨之。」方提趣汤,布顾曰:「原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於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於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吴反时,以军功封俞侯,复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号曰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子贲嗣,为太常,牺牲不如令,国除。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於楚,身屦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季布、季心,有声梁、楚。百金然诺,十万致距。出守河东,股肱是与。栾布哭越,犯禁见虏。赴鼎非冤,诚知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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