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荣将谋死亲夫一案访得个明白,还恐那店主人一面之辞,或有不尽不实,重复到各处细细的访问,却是众口一辞。
  料想再也不能差误的了,便一径回到衙门,将那店主人的话,并他处访闻的从头至尾的禀明李公知道。李公听罢,十分之喜,夸奖张荣很能办事,说道:“你这一行辛苦,却申理了一桩冤案,救了两个的性命,你的功德也不校且下去歇息,等完了案,再重重的赏你。”张荣下了个半跪,说道:“谢老爷的恩典。”便下去了。李公重将案卷细看,与张荣所访的情节确是针锋相对。便传点单,喊伺候,唤齐两造,晚堂听审。
  且说那陆大荣指望将这谋死亲夫的重情,去了这寡妇并腹中的身孕,好图陆进财那一份整整齐齐的家业。且喜得前官已经准状,奸夫已有着落,就不怕他不屈打成招。眼见得这大片的田地房产,指日要归自己名下的了,心中岂不欢喜?不想碰见李公这样凿四方楞儿的官,这番打算就白费心了。这一天,正与他几个密友及族中的几个光棍商量,想要找个门路,向本官通通线索。猛听得官差到门传呼听审,倒吓了一跳。不得已,换上衣帽,跟了差人到衙门伺候。
  不多一刻,李公升堂,首传陆大荣上堂跪下。李公道:“你就是陆大荣?”答道:“是。”李公道:“你与已故的陆进财是什么辈分?”大荣道:“是从堂弟兄。”李公道:“你怎知道陆进财是他妻子谋害的?”大荣叩头道:“职员家门不幸,遭此个事。进财这女人是续娶的,年岁不甚相当,平日丑声传扬,四邻都知道的。只为有进财在,旁人不便过问。哪知道淫妇心狠,竟把进财谋害,妄想以奸生子占有家产,乱陆氏的宗祧血脉。蒙前任父台明鉴,恩准提问,已将奸夫拿到,未及过堂,便卸了事。幸老父台明察,为职员辨理,替亡兄进财伸冤。”李公道:“进财无子,自应过继。你共有几个儿子?”大荣道:“职员有四个儿子。第二个名叫承福,是亡兄最爱,久许立为继嗣。因为续娶年轻,妄想诞育,所以没有议立。”李公道:“你又怎知进财遗腹身孕是奸生的呢?”大荣道:“亡兄向日多病,久不起床。现有奸夫可证,岂职员所能捏造。”李公道:“既称进财向日多病,久不起床,又安见得不是病死?你又怎知道是谋害?妇人虽然狠毒,又岂肯谋杀此久病将死之夫,以自陷极刑?这个道理,实本县所不解。”说罢,又冷笑了一声。大荣听了,好如一桶冷水打头顶心浇下,不禁毛骨悚然,勉强答道:“老父台明见极是。但此是众人皆知的事,职员兄弟之亲,岂能置之不问?进财是病死,是谋死,求老父台开棺相验,自然明白。至遗腹子是否奸生,但问奸夫奸妇,自然明白。且分娩后,不难滴血以辨真假。”李公拍案道:“开棺事情重大,非同儿戏,设使检验无伤,将怎么样?你敢具结不敢?”大荣道:“职员情愿具结。”李公便命大荣暂退,具结上来。
  一面传陆进财妻子陆钟氏上堂问话,便见官媒搀着一同上来。李公望下看,这女人有三十多年纪,柳腰莲足,体态纤妍,穿着一身缟素,正如菡萏临波,梅花带雪,却比浓妆艳抹强胜百倍。虽然风韵非凡,而举动间自有一股端庄稳重的气象。李公一见,就知是个正经女子,暗暗叹息:不料此偏僻州县,能有此绝色佳人。天既生此绝色佳人,却又不为爱护,俾遭此横祸。这正是红颜薄命,千古同叹。”闲话休题。
  且说陆钟氏到案前跪下,不觉放声大哭,喊道:“求青天老爷替寡妇申冤呀!”李公道:“你不必着急,且慢慢诉来,本县自有公断。且问你,娘家是哪里人?过门几年?有无生育?你丈夫是怎么病死的?细细讲来。”陆钟氏听罢,止住哭,呜咽说道:“小妇人父亲本县人,名讳德祥,曾任钜鹿县训导,去世多年,并无兄弟。小妇过门今才五年,没有生育。丈夫自前年夏天得休息痢,医治半载,方才见好,却从此精神不得复元,渐渐的变成痨病,至本年九月底去世。小妇人本拼一死,因有六个月身孕,恐绝丈夫一线血脉,所以不敢轻生。不料,族人陆大荣想占亡夫遗产,造言污蔑,并诬小妇人谋死亲夫,要处死小妇人并去腹中的遗嗣,为斩草除根之计。求青天大老爷明鉴,替小妇人申冤。”李公见他语言爽朗,吐属文雅,又是书香的后裔,更加怜惜。无如陆大荣一口咬定,如何能替他洗刷?踌躇了半晌,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拍案道:“不想你这年轻妇人,倒会花言巧语,可见是个老奸巨滑。你想,此谋死亲夫的一桩大案,是你三言两语所能遮掩得了的吗?料想你非吃刑当,决不肯招。来,与我看拶子伺候?”两旁众役齐声吆喝,声似雷霆。可怜如花如玉的女子,吓得胆战心摇,面无人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