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施公自从接旨,即刻吩咐关小西等收拾行囊,诸事安置已毕。贤臣出了仓厂衙门,施安等扶持上马,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等围随在后,星驰起程。仓上官吏,送有里许,贤臣便吩咐:“众位回衙,须要好好当差报效国家,无亏臣职。”众人听罢,方才回去。贤臣带领着亲随,进了齐化门,吩咐关小西等暂押着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带着施安,从东华门直入。进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闲言不表。

  且说施公那日到了朝房,众朝臣俱已朝散。彼时老佛爷正在南书房翻看史书,思想山东灾荒,求所以补救之策。当值的卫太监,只得到龙驾前跪倒,说道:“叩启我主万岁!现有仓厂督臣施仕伦来京陛见,在朝房候旨定夺。”老佛爷传旨,命宣至宏德殿问话。卫太监叩头下去,来到朝房,对施公高声说道:“皇爷有旨:宣总督宏德殿见驾。”施公听罢,不敢怠慢,即刻随着卫太监,从金阶一旁往里面走不多时,到了殿前。只见老佛已经走到那里,在御座上坐着呢,两旁有几个随驾的太监伺候。此时卫太监只得退闪一旁。施公上前,低头朝着老佛爷行了三跪九叩首礼,又跪伏在地。老佛爷一见,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躯,也觉着可笑。天颜可喜,叫声:“仕伦,尔不愧为国之能臣,看你这形体,实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赐你一个锦墩。”说着命内监取过。施公连忙谢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爷又叫声:“仕伦,朕前者观尔条陈仓务,深切利弊,足证尔劳心国事。今因山东奏来荒旱,民间遭此颠连,殊堪悯侧。今将颁赈救恤,诚恐不得其人,百姓难得实惠。今特命卿前往放粮,并巡察贪官污吏。如有奸佞强恶之徒,任卿酌处。至该赈用粮米帑物,该由何省拨用,卿只管便宜行事。料卿此去,必能筹笨得宜,万民不致呼号失所。兹特加卿太子少保职衔,出巡稽察。俟回京之日,另加升赏。卿宜速速起行,勿令小民流离载道。”施公听罢老佛爷圣谕,连忙奏道:“微臣是无才能,只不敢负我主厚恩,有误国家政事。微臣明日即便登程。”老佛爷听了,即命退朝。

  贤臣受命,至次日连忙起身,辞别了父母兄弟,并宅内一切众人,登程就道。且说贤臣出行的日子,乃是到了九月初一,金风凉爽,暑气全消,一路上逢州过县,轿马仪从,俱接驿站住宿;地方官送迎,并预备公馆,不必细述。过了芦沟桥,贤臣、小西扮作客商先走,大轿在后,按站住宿良乡县。这日到了涿州地面,遇着一件可异之事。施公与关小西闪在路边,偷眼看着。只见乃是一家发殡的,车上送殡的是个少妇,旁边有一个男子相随。那个少妇哭的声音并不哀切,坐在车里直是与那男子眉来眼去的,一阵一阵的传情,不象丧家的气象。贤臣看罢,心中有些犯疑。抬头看了看,天色到未申。叫声:“小西,天气不早咧!你去找个洁净旅店,住宿一宵,明日再走。”小西答应,往前边找去,不多时找着了。贤臣同着小西一齐住下。到了店内,便叫小西出去访问,是何等人家出殡。好汉闻听,连忙前去。不多时走回店内,慢慢对贤臣说了一遍:“那少年男子,是个皇粮庄头,家业广大,倚财仗势,结交衙门吏役。好色纵淫,欺压良善,无所不为,全作的没天理的事情。此人姓马,外号人呼为马鬃,本名叫马大年。送殡的那妇人,是他的家人媳妇,娘家姓柳,外人呼他叫柳细腰。因他丈夫冯二点,不知所因何故,前日自缢而死。这个庄头今日拿出钱来发送,他媳妇送殡,所以马鬃跟在后面。”小西说着,贤臣心内早已明白,对小西说道:“这件事,我看定有缘故,不用说是淫妇与那男子通奸,日久情热,谋害了亲夫。按理这淫妇立刻究问明白,就该一齐治罪。只是钦限紧急,要一详审,未免误了行程。只好赈济回来办了,暂由恶人多活几日。”说罢,主仆用罢晚饭,安息了一夜。至次日清晨,店小二送来脸水,净面已毕,就势儿要了茶饭。用罢,小西算清店帐,付了钱,扛起行囊,告辞店主,迈步出了店门。

  贤臣歪拐的跟随在后,关太前行,复又上路,一直的穿过涿州城去。贤臣身带残疾,焉能行走得动,只得又雇了两头赶程驴,搭上褥套,小西扶持施公骑上,然后自己就势也就乘上,前后顺着大道行去。那贤臣骑在驴子背上,就不是步行那等样儿咧,也有了精神咧!瞧了瞧左右无人,遂叫声:“小西,常言说:‘多能多干多劳碌,不是浮生半日闲。’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只是人生都有个定数在内。今日钦命出巡,山东放赈,岂不是个前定?可巧今日到了此处,便遇着这等怪事。我有心在涿州立刻升堂,审问来历,又怕耽误钦限,有碍被灾之民,辜负了老佛爷轸念穷黎的恩惠。”关小西说:“此事小的与大人乃是暗行私访,不好明去札委知州,且又过了城池,不容易再返回去了。”贤臣听罢,叫声:“小西,你这主意,却倒不差:除恶安良!本地州官既然廉明有胆,大概足能审出这个冤情,除了这一方祸害。虽说咱们已经过了城池,我想着轿马人夫,尚未能过去,昨日一定也住在涿州公馆。由京起身之际,我已吩咐明白,令施安坐着大轿,逢州过县,俱按钦差的礼节,应对地面官员。料他习见熟惯,谅不至走漏风声,被人看出破绽。今日咱们起程甚早,料他们尚未动身。小西,你看前面,必是个村庄,索性赶到。”

  贤臣与关小西进了村中,四顾一望,只见路西里挂着茶牌,上写着:“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粉皮墙上还写着:“家常便饭”。小西看罢,说是:“咱们就在这里吧,不用往前再走咧。”说着,好汉从驴上下来,扶持贤臣也落了平地。茶馆门外,有两根木柱,将驴拴好。主仆二人走进去,只见那里面甚是清净。原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应酬茶客。贤臣一见,心中甚喜。小西上前找了一张桌子,将行李放下,主仆二人,一齐归座。那小童送过茶叶,小西放在壶内。小童将开水泡上,徉徜而去。小西说:“老爷速写札谕,小西好赶着前去。”说罢,因带有现成纸笔墨砚在褥套之内,掏将出来,放在桌上。贤臣提笔一挥,登时写了一道“详审奸情,以重民命”的札谕,让小西好赶着前去,又写嘱知州:“暗中访明奸夫淫妇的缘由,以及该当如何勘验,如何申详,只管细心问拟,如有错误,自有本院作主。”贤臣写罢,即交与小西。英雄接到手中,如飞而去。

  小西到了涿州公馆,可巧施安那里果然尚未动身。小西到了公馆,对施安等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王殿臣、郭起凤一齐说道:“不须再奔州衙,大概知州必前来相送。‘钦差’回头交与他就结咧!”说罢,小西将札谕递给王殿臣,仍旧大踏步去保护贤臣。后来施安见知州来送,即命王殿臣将札谕暗交州官。那知州本来不避权贵,又兼有施公札饬,果然将奸夫淫妇究出实情,按律治罪。施公以后知道,上折子将知州保举,升任知府,此是后话。不表施安坐着大轿而行。且说小西急忙赶到茶馆,只见贤臣尚在那里吃茶坐等。一见英雄已到,便问办得如何?要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