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江主张一丈青与王英配为夫妇,众人都称赞宋公明仁德,当日又设席庆贺。
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颜,常切思想。今日缘何经过贱处?
”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干回来,经过路口,小喽��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晁盖动问朱同消息。雷横答道:“朱同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欢喜。”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伙。雷横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辞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了,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著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西南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每店内设有两个头领,招待四方入伙好汉。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闰叔侄两个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薜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
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余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邓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于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于山左寨内。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张横、张顺居于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宴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迳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侯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戏舞,或是吹弹,或是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著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著等身靠背。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
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裹著磕脑儿头巾,穿著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条,拿把扇子上来开科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乔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出四句七言诗道:
新鸟啾啾旧鸟归,老羊赢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难事,不及鸳鸯处处飞!
雷横听了,喝声采。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著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蕴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喝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听明监事人。
’看官喝采是过去了,我儿,且下来。”这一回便是衬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著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著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里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头醋不酽二醋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喝,’‘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么!且过去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玉乔道:
“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众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箸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栏里人一哄尽散。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衙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那花娘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迳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殴打父亲,搅散勾栏,意在欺骗奴家!”知县听了,大恕道:“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灵。”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当那婆娘守定在县内,撒娇撒痴,不繇知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县却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l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栏门出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l扒他,你倒做人情!
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l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胡乱�l一�l。”把雷横�l扒在街上。
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l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真这般好使!谁保得常没事!
”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要�l,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要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得面皮。”那婆婆道:
“几曾见原告人自监著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因此两难。”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自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才道甚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责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乞贫婆!贱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恕,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扎,白秀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这雷横己是衔愤在心,又见母亲吃打,一时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著白秀英脑盖上,只一枷梢,打个正著,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厢官,拘唤里正邻佑人等,对尸检验已了,都押回县来。雷横一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他娘自保领回家听侯。把雷横枷了,下在牢里。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同;见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少间,他娘来牢里送饭,哭著哀告朱同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睁地只看著这个孩儿!望烦节级哥哥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看觑!”朱同道:“老娘自请放心归去。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却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朱同道:“小人专记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谢去了。朱同寻思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又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
那知县虽然爱朱同,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婊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囚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济州。
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却教朱同解送雷横。
朱同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店。朱同道:“我等众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众人都到店里吃酒。朱同独自带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后面僻静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分付道:“贤弟自回,快去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
”朱同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婊子,把这文案都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快去。”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里,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朱同拿这空枷撺在草里,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同故意延迟了半晌,料著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同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同,有心将就出脱他;白玉乔要赴上司陈告朱同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同所犯情繇申将济州去。朱同家中自著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同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同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同上路,家间自有人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邵来,于路无话。
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同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同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同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侯,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同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同在阶下待立。知府唤朱同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
”朱同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也不必得此重罪?”朱同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
知府道:“雷横如何打死了那娼妓?”朱同却把雷横上项的事情细说了一遍。知府道:
“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同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年方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同,迳走过来便要他抱。朱同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同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唣!”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同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同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同禀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同吃。府里侍婢捧著银瓶果盒筛酒,连与朱同吃了三大赏钟。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同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同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尽自赔费。
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子叫道:“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同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里面走出来。朱同托在肩头上,转出府衙门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
那时才交初更时分,朱同肩背著小衙内,绕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灯。那小衙内爬在栏杆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拽朱同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同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桥上看河灯。”朱同道:
“我便来也。”转身却与雷横说话。
朱同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同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著,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
”朱同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朱同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道:“山寨里众头领多多致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著,请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同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他出头不得,上山入伙。我自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
”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纠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有误。”朱同道:“兄弟,你是甚么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来陷我为不义!”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朱同道:“说我贱名,上覆众位头领。”一同到桥边。
朱同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同道:“哥哥休寻,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到抱了小衙内去了。我们一同去寻。”朱同道:“兄弟,不是耍处!若这个小衙内有些好歹,知府相公的性命也便休了!”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同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迳出城外,朱同心慌,便问道:“你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同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没晓的,一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朱同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朱同失惊道:“莫不是江州杀人的李逵么?”
吴用道:“便是此人。”朱同跌脚叫苦,慌忙便赶。离城约走到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朱同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朱同道:“你好好的抱出来还我!”李逵指著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朱同看了,慌问:“小衙内正在何处?”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药抹在口里,直抱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同乘著月色明朗,迳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同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成两半个,己死在那里。
当时朱同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著双斧,叫道:“来!来!来!”朱同性起,奋不顾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同赶来。这李逵却是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同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却在前面,又叫:“来!来!来!”朱同恨不得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入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同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
朱同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著许多军器。朱同道:“想必也是官宦之家。…..”立住了脚,高声叫道:“庄里有人么?”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是谁?正是小旋风柴进。――问道:“兀的是谁?”朱同见那人趋走如龙,神仪照日,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同,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了小衙内。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拿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同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柴进答道:“小可小旋风便是。”朱同道:“久闻柴大官人。”――连忙下拜道,――“不期今日得识尊颜。”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
朱同随著柴进直到里面。朱同道:“黑旋风那厮如何却敢迳入贵庄躲避?”柴进道:“容覆:小可小旋风专爱结识江湖好汉。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剌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友,目今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密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敝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因见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吴先生,雷横,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阁子里出来,望著朱同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晓。”朱同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朱同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
“李大哥,你也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同见了,心头一把无名烈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进,雷横,吴用三个苦死劝住。朱同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不争朱同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惹动梁山泊。直教:
招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
毕竟朱同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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