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在汉中闹了个灰头土脸后,回去似乎老实了一阵,魏国的政坛平静了一阵。然而,曹魏在内政上的衰败有如瘟疫,立刻向吴蜀传播了过去。江东的孙权在这个时候也走了下坡路。在此前几年,孙权曾经宠信过一个叫吕壹的官员,任命他为中书郎处理各地的文书。这个吕壹于是作威作福,经常在大臣的表章上吹毛求疵玩弄文字游戏,今天诽谤这个明天诋毁那个,群臣都是又气愤又害怕,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小人。孙权的太子孙登挺身而出屡次向孙权揭发吕壹的罪行,但孙权对其十分宠信,连亲儿子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吕壹得意忘形胆大妄为,甚至开始造丞相顾雍的谣,而孙权果然怒气冲冲地要责问顾雍。有人看不下去,跑过去问吕壹:“顾丞相的案子,您打算怎么办?”吕壹冷笑:“无法美言。”这个人又问:“顾丞相倒台后,继任者是谁?大概是太常卿潘�(注1)吧?”吕壹心里咯噔一下:“差不多。”他当即就明白了:这个潘太常,和陆逊一样经常上奏孙权历数自己的罪行,对自己几乎是咬牙切齿。如今顾雍一旦倒台,不是把自己的死对头推上丞相的位置吗?因此,顾雍才逃过一劫。太常卿潘�对横行不法的吕壹恨之入骨,曾打算趁群臣朝会时亲自手刃这个混蛋,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为国除害。遗憾的是,动手前泄了密,吕壹连忙请了个病假躲开。然而,这位作威作福的吕大人却栽在了一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案子上。左将军朱据的部下应当有所封赏,这笔军饷却被工匠冒领。吕壹怀疑朱据实际上领到了这笔财物,亲自审问负责人。这本是公事,但吕壹因为审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怒之下把这个人给打死了。朱据出于怜悯,厚葬了这个无辜的人,却被吕壹向孙权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胡说这个人为朱据隐瞒事实因此朱据才厚葬他。孙权大怒,怒斥朱据,而这位倒霉的左将军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为自己辩护,只有闭着眼睛等着孙权将自己治罪。谁知道,几天后他的军饷被人冒领一事被别人查清,孙权大为感叹,朱据是我的女婿(孙权的两个女儿,一个先嫁给了周瑜的儿子周循,周循去世后改嫁全琮;另一个嫁给了朱据),都蒙受不白之冤,看来我朝廷中欺上瞒下的事情相当严重,于是他开始着手调查。就这样,吕壹的罪行被调查清楚,当即下狱,而审讯他的恰恰就是丞相顾雍。顾雍并没有落井下石在个人恩怨上费口舌,而是和颜悦色,有人要侮辱吕壹时他还亲自制止,仅以国家的法律将其训斥了一番。这样,这位横行一时的吕大人于景初二年(公元238年,司马懿杀公孙渊同时)冬伏法,东吴的朝廷一时间有了起色。

  然而,好景不长。正始二年(公元241年)五月,孙权的太子孙登去世。孙权哀痛之余,也必须安排新的太子人选。他在第二年春正月立孙和为太子,同时又相当溺爱孙和的同母弟弟孙霸,并封他为鲁王。孙权对这两个儿子一视同仁,让他们居住在一起,还命令群臣对他们要有同样的礼节。但私情虽为兄弟,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亲王,说起来还是君臣,这样的安排怎么能长久?正始六年(公元245年)孙权终于命令他们分居不同的宫殿,从此这两个兄弟互相心存芥蒂,并开始各树党羽。当年袁绍的一幕在江南重现,难怪三国演义这部电视连续剧会让饰演袁绍的演员接着饰演孙权,嘿嘿。东吴的卫将军(将军中仅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高官)全琮依附于孙霸,陆逊(顾雍潘�此时已经去世,陆逊升任丞相)劝他这样无论公私都不妥,恐怕招致祸端。全琮不但听不进去,还从此开始怨恨陆逊。陆逊全琮都是当时东吴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江东的大族,如此将相不和加上孙霸也积极地拉拢群臣,东吴群臣从此一分为二,逐渐分成了太子(孙和)党和鲁王(孙霸)党。从此后,孙权无论怎么对待太子一事,废这个立那个也无法改变内部分裂的局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东吴群臣很快就为此纷纷倒霉。全琮的夫人是孙权的长女,她和孙和的母亲王夫人素有积怨。如今看到王夫人的儿子成了太子,害怕对手的报复就整天找茬诋毁王夫人和孙和(真是不明白,孙和孙霸一母所出,全琮坑这个拍那个…)。王夫人因此忧郁而亡,而孙权也动摇了对孙和的信任。远在武昌的陆逊上表据理力争,诚恳的言词却得罪了孙权,顾雍的儿子陆逊的外甥太常卿顾谭也因此惹火了孙霸。正始二年孙权趁曹爽胡来时曾派遣四路大军攻魏,顾谭的弟弟顾承以及张休(张昭次子,太子孙和妃的叔父)在此一役中都立了些战功,回来后却因此和全琮的儿子全端全绪争吵不休。孙权听信全氏的一面之词,发配顾氏兄弟和张休去了交州。半路上大概觉得不解气,派人追上去赐张休一死。为此事孙权杀贬功臣完全胡来,连陆逊都倒了霉整天被孙权派人诘问。陆逊愤愤不平,不久后气闷病死。这位让蜀魏大吃苦头屡次救东吴于水火的名将就这么离开了人世。然而,盖了棺也不能定论。他的儿子陆抗扶灵柩回京时,孙权余怒为息反复质问。陆抗不卑不亢回答得体,总算让孙权气消了一点。

  吴魏祸起萧墙,蜀汉也不甘落后。正始六年(公元245年)冬,蜀汉取得兴势大捷的后一年,蒋琬董允相继去世,一度被人称道的四相只剩下费�一人。蒋琬已经辞官养病一年,虽然可惜他的去世并未引起太大的震动,但董允的去世给蜀汉带来了不小的副作用。董允虽然在才能上不算出类拔萃,但他为人公事公办正值严厉。后来搬弄朝政的宦官黄皓最怕的就是这个董允,犹如老鼠见了猫。反过来,这确实是费�的缺点。费�的才能无可挑剔,但为人不够严肃随随便便,对于朝廷内的种种不正之风过于忽视而压制不力。董允死后,费�任命了汝南人陈祗为侍中。这位陈大人仪表堂堂,多才多艺又足智多谋,因此被费�看重破格提拔。然而,他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趋炎附势。黄皓想巴结董允都不敢,这位陈侍中反过来巴结黄皓。黄皓陈祗在私下诋毁董允并立竿见影,从此连刘禅都开始埋怨死去的董允。从此黄皓渐渐”活跃”于政坛,蜀汉本来就不算和谐的内部又多了一个噪音。

  蜀汉后主刘禅才能平平,但游山玩水荒淫好色却一点不逊色。正始七年(公元246年),鉴于刘禅动不动就公费旅游,还增加宫廷声乐大肆征民女为宫女,谯周(三国志作者陈寿的老师,作为蜀汉的投降派多有非议,但作为学者很有声誉)也不得不干些当年魏国大臣们干过的苦差事:劝谏。他以东汉光武帝刘秀”务理冤狱,节俭饮食,动遵法度”而邓禹吴汉等人慕名而投奔的先例,并告诉刘禅刘秀入洛阳称帝后也是”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务,欲自安不为”。刘秀在洛阳曾想出去散散心,连车驾都准备好了却被手下以天下未定而劝阻;相反颍川叛乱时,他顾不得洛阳的华美宫殿而亲自征讨令对手望风而降。谯周以此劝刘禅不要再游山玩水浪费公款了,同时也劝他减省后宫的宫女乐官,否则这些不劳而获的嘴巴将是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此地乐不思蜀”的刘禅当然听不进去。

  回过头来再看看曹魏。正始八年(公元247年),曹爽一伙似乎从汉中的大败中恢复了元气,再次开始作威作福。尚书何宴身为曹魏的驸马,又仗着曹爽的权势胡来,随意更改国家的法令。何宴这个人的轶事不少,在野史中相当出风头。他是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的后代,因为母亲是个美女而被曹操收留(曹操的养子,不少如此)。他大概由于母亲的遗传天生就是个美男子,加上曹操对自己的养子从来视如亲人,将女儿许配给了何宴。何宴自己也相当注意自身形象。他随身带着梳子,走一路打扮一路。魏文帝曹丕为太子时,就曾不知是因为嫉妒他的美貌还是厌恶他的浮华而动手揍过他一顿;明帝曹睿则不相信世上有这么不用打扮就油头粉面的人,曾故意在大热天赐他一碗热汤,看他大汗淋漓后擦汗来确定他是否涂脂抹粉。同时,他喜好老庄的学问,对易理等也有些研究,经常和夏侯玄等人高谈阔论。问题是,作为官员的他却狗仗人势无法无天。他利用自己掌握尚书台的机会,居然坐地卖官,并和曹爽等人串通一气。当时有这样的话流行朝野:”何(宴)邓(�)丁(谧)乱京城”。

  曹爽一伙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毫无疑问是身为太傅的司马懿。为了彻底削弱司马懿的影响,他们采取了两项措施,第一,正始六年,改变禁卫军的编制,将司马师的部队解散,从此皇宫禁卫军全都落到了曹爽兄弟的手里。对此,司马懿虽然曾经力争但因为曹爽握有实权而不果。第二,正始八年,以曹芳已经成年为名,迁临朝听政并与司马家关系密切的郭太后回永宁宫(注2),少管闲事。司马懿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曹爽不满并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但以晋书及资治通鉴记载,”于是与爽有隙,”可见从此后司马懿和曹爽彻底反目并下定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当年司马懿的夫人去世,司马懿于是也以69岁的高龄告老回家,从此不再干预朝政,并暗中让司马师收集心腹,开始了政变的部署。

  曹爽一伙的胡来,不但违反了朝廷的法典,而且削弱了魏国的国力给南方敌对的吴蜀以可趁之机,当然让魏国朝廷中的有识之士不安。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的曹魏朝政,已经是水开前最后的平静,只要有人挑头群臣立刻就要揭竿而起了,但曹爽这个草包哪里看得到潜在的危险,他只看得见司马懿回家自己的政敌”垮台”的事实。从此,他肆无忌惮。他骄奢无度,自己府上的饮食衣服比皇宫里的都要华贵,整天和何宴等人饮酒狂欢。各地有什么贡品,他也先过目后雁过留毛,留下精华而把自己看不上的送入皇宫。更过分的是,他连宫中的宫女也不放过,擅自拿来自己享用。曹真为人清廉节俭,军饷不足时甚至倒贴自己的俸禄赏赐部下,和将士同甘共苦,可他的儿子却成了和绅。曹爽的这番胡来,连亲弟弟的曹羲都看不下去了,几次规劝,以至于声泪俱下。然而,无论眼泪还是兄弟亲情都未能打动这个死到临头的曹爽,连他原来的部下都对他彻底失望。曾经担任曹爽长史一职的孙礼被曹爽踢开赴任扬州刺史后,又调任冀州刺史。他任冀州刺史前清河平原两个相邻的县因为所管辖的范围争吵不休,官司拖了八年一直打到了曹爽那里。其实,魏明帝曹睿在世时对此有明确的划分,孙礼赴任后拿出当时的地图并以此为解决问题的根据。谁知道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被曹爽无端插手,硬说地图无效,不能以此决断。孙礼大怒,当即上表辩驳,言辞激烈,因此得罪了曹爽。曹爽将他诬蔑后下狱,但不久也因为自己实在理亏,受不了朝廷中的反对而再次起用。此时匈奴侵犯并州边境,曹爽便任命他为并州刺史。孙礼忿忿不平地上任时,先去拜会老太傅司马懿。司马懿看他脸色不对,就问他:“您怎么了,难道是嫌并州刺史官小?”孙礼愤然回答:“您胡说什么!我虽然不是圣人,但还不至于为这点得失发愁。我本来以为您能象伊尹吕尚那样辅佐朝廷,上报先帝下建功勋(可您在家当缩头乌龟?)。如今社稷将危天下纷扰,这才是我不高兴的原因啊。”这番话,已经是明摆着期盼司马懿有所动作了。孙礼作为曹爽的长史,一度忠心耿耿,但曹爽的胡作非为终于将他推向了司马懿的一边。司马懿此时虽然已经有了诛杀曹爽的决心,但并没有忘记自己仍然身处劣势:“好了好了,就是忍无可忍,也得忍!”

  注1 这个潘�,就是关羽丢失荆州时坐镇后方的潘�。因此,他在三国演义中略遭贬损并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但实际上为人忠诚严谨,而且嫉恶如仇。在东吴他很有政绩战功,历任少府太常(均为九卿)等要职。

  注2 这件事上颇有争议。太后的起居之处本来就是永宁宫,而且魏文帝曹丕确实有后族不得辅政的诏书,因此胡三省在注解资治通鉴时认为是后来人为了突出曹爽的恶行而故意加“迁”字。不过,按照三国志明元郭皇后传,曹芳继位时“三主幼弱,宰辅统政,与夺大事,皆先咨启於太后而后施行”,可见当时她很可能是和小皇帝居住在一起。她的存在对曹爽的胡来是重大的障碍,加之与司马懿关系密切,曹爽迁她回永宁宫实际上是为夺权一事基本上还是可以肯定的。